人鱼的情歌

主要写反逆鲁鲁修相关同人文,新账号冈多林之月。旧账号保留

折返回来的朱雀等人被当成了首要嫌疑犯,口头争执了一会就演变成剑拔弩张的阵势,空气里火药味呛人,在尤菲米娅和朱雀努力劝说下,大家终于想起被困的孩子们,双方勉强同意暂时结盟展开解救工作。由于这里交通不便,连半空也有障碍物,布利塔尼亚的紧急救援小组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赶到樱丘。

亲卫队守着副总督和每个出口,黑色骑士团的人负责巡视。

卡莲和朱雀巡视到一楼走廊尽头,看见杉山和一名保育员在电机房里忙活。杉山加入骑士团以前做过修理工,此时正在帮保育员修复被破坏的线路。“两条供电线路都被剪断了。最多半个小时就能修好,不过,线路是在电闸拉下来以后剪断的。”杉山说,“停电大约三分钟以后我们就赶到这儿,没见其他的人影,犯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卡莲用对讲机把杉山的猜测告知所有人,扇随即下令检查所有能打开门的房间。

“今天这事有很多地方不对劲,”扇用对讲机说道。“刚才就觉得很奇怪,赶走那群闹事的人好像太容易了。”

“我也这么觉得,那些人好像只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们的同伙可能就是趁那段时间溜进来剪断电线的。”卡莲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把食指竖在唇边,暗示其他人别出声。电机房安静下来,渐渐地,不易察觉的轻微声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杉山钻到变压箱后面,大约半分钟后他退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个肥皂盒大小的东西。

他手中拿着已经拆除的定时炸弹,屏幕上显示时间的四个数字定格在四分十七秒。

 

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对讲机内传来井上的尖叫。

留下保育员继续维修线路,卡莲三人跑向井上所在的位置。商场大楼被建成U字形,樱丘幼稚园的教室在字母“U”底部,转角处有一扇门开着,房门正对着幼稚园教室,面无血色的井上像是双腿无法支撑体重一样靠在门板上,惊恐万状地看着飞奔到跟前的杉山。

紧随其后的卡莲和朱雀差点撞上猛然停住脚步的杉山,两人只好绕到他前面,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他们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原地。

这是一间燃气供应监控室,包括了整栋大楼的燃气总阀门,调节设备以及收取费用时需要察看的读数表。每个管线的调节阀上都装了定时炸弹,读数每一秒钟跳动一次。

三分十一秒。三分十秒。三分九秒。

这窄小的空间里,数十个显示屏跳动着不断减少的红色读数,仿佛几十双闪烁着的的恶魔之眼。

杉山第一个回过神来,冲进控制室拆炸弹,井上在几次深呼吸后站直了身体,走进去协助他;朱雀走到杉山身边,重复对方的动作——打开炸弹上小小的控制面板,解除定时爆炸的设定。

卡莲用对讲机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其他人,随后也加入进来。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埋头工作,只偶尔因为粗重的喘气声或抽泣声打破一会寂静。因为停电,空凋和换气扇都停止了工作,没有窗户的监控室内越来越闷热,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刺痛了眼睛,一路流到下颚才滴落。

扇赶过来了,立即挤进小小的控制,让狭窄和闷热感加倍,不过他拆炸弹的速度比谁都快。

 

没有更多的空间容纳亲卫队士兵,他们转身去找能打破电控门的工具,并劝说副总督离开。尤菲米娅似乎铁了心要坐在教室门前,她一直在陪孩子们说话,院子里的几个孩子也哭着不肯走,保育员把他们抱走了,士兵们似乎想效仿,但仅仅是把第三皇女抱起来就已经超过了他们的勇气极限。

尤菲米娅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进监控室,朱雀能感觉到她柔和的话音下的紧张和自责。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险些错过混杂在众多假线中的引线,汗水让细线在指尖打滑,他深吸一口气想像镇定下来,却被呛人的灰尘弄得直咳嗽。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足一分钟,朱雀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冷汗爬过脸颊的感觉如同跟死神跳贴面舞。慌张和恐惧让身体越来越僵硬,他本能地找寻能使自己平静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与此同时,一阵强烈而温暖的情感涌上心头,手指的麻木和僵硬感迅速退去,呼吸和心跳渐渐恢复了平稳的节奏。除了那个名字的主人的面孔,朱雀心中再无其他。

一个炸弹。又一个炸弹。下一个。没有下一个。完成了。

井上抓住杉山的胳膊,指着其中一个炸弹。

“三秒钟!只差三秒钟,就会——”她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扑进杉山怀里。他轻轻拍她的背。

 

扇搀扶脚步不稳的卡莲走到室外,拆弹过程中唯有她显得镇定异常,额头上一滴汗都没有,此时一放松下来她连站都站不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几秒钟的功夫汗水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整个人像被水洗过一样,如果没有扇的支撑,她可能会瘫坐在地上。

救援小组的直升机降落在幼稚园门前的停车场上,数量庞大的人群聚集在隔离带外面,电力恢复正常,孩子们纷纷跑向隔离带另一端的父母。

 “在一楼的杂物间发现可疑人物,身上有炸弹和起爆装置。”

“这里是XXX电视台,据最新情况报道……”

“黑色骑士团的人来了,看,那是ZERO。”

朱雀茫然地站在人和声音的洪流中,脸色苍白,像个在冰原上迷路的人。这些近在身边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入耳中,夏日的阳光很刺眼,朱雀抬起手挡在额前,两只手的颤抖还未停止,他不由得抱住肩膀。

在心中呼唤刚才给予他力量的名字,想从中汲取温暖。然而无人回应。猛烈袭来的寂寞感势不可挡,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我有重要的话要发表。我是神圣布利塔尼亚帝国十一区的副总督尤菲米娅,今天我有事要向大家宣布。”

 

我尤菲米娅•Li•布利塔尼亚在此宣布富士山周边成立行政特区日本。在这个行政特区日本,十一区人可以使用‘日本人’这个称呼。针对十一区人的不平等对待和布利塔尼亚人的特权,在特区日本将不复存在,无论对布利塔尼亚人还是十一区人都是一个平等的世界。”

隔着亲卫队和黑色骑士团士兵组成的人墙,尤菲米娅朝ZERO伸出右手,语气真挚。

“ZERO,对于你的过去以及你假面下的真实身分我都不会过问,希望你也加入这个特区日本——请和我一起在布利塔尼亚帝国内部创造崭新的未来吧。”

 

静默。

一时间只有摄像机闪光灯发出的机械声,当人们意识到副总督的发言预告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场立即被新闻工作人员和百姓们的说话声给淹没了。

这片充满了希望和欢愉的喧嚣声中,ZERO那句“请让我考虑一下再作答复”冷漠得有些不合时宜。他领着部下们穿越人群走向作为指挥车的双层巴士(原本是用于做新闻现场播报车子),人们自发地给他们让路。

胆子大一点的人还在他们经过时给予欢呼和掌声,而当匆匆赶来警察局长带着热情谦恭的微笑向副总督走去的时候,人们给的只有鄙夷的冷眼和一片嘘声。

 

“好无趣的节目,看得我胃口都变差了。”C.C用遥控器关上电视,转头看了看趴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的鲁鲁修。

“看来黑色骑士团很受欢迎嘛,明明前阵子还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哼,风水轮流转罢了。”鲁鲁修一边说话一边快速地浏览文件,将其归类放好。“一旦英雄戴上了王冠,腐化堕落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候又会出现新的英雄取代他。托这些贪婪的大人们的福,骑士团大出风头的机会也增加了,这对招募新人很有好处。”

将一摞文件贴上标签封入纸袋中,鲁鲁修拿起下一份,那是明天要公开的清单。

他在桌上的杂物小山里找出匹配的证物照片、录音和影像资料,依次检查。这些东西稍后要进行数字化处理,再交给黑客侵入电视广播网络散播出去,以这样的方法,任何人只要连上网络,就能看到帝国统治阶层最见不得光的部分。

整件事情的起因大约是朱雀在一次会议上的提议,他坚决反对某次武装袭击行动,要求与会者们多考虑使用暴力以外的方法实现目标,出人意料的是,ZERO很干脆地接纳了他的意见。会议结果呈交给京都后,那边很快作出了低成本运作的方案——骑士团每次行动的军费花销相当于把钞票当KFM的燃料烧掉。

 

Geass的存在让调查取证过程变得相当简单,于是,黑色骑士团给十一区的军政司法界来了个强制清洗,逼得许多重要部门和机构的中高层领导频频换人,民众对总督府的信任与好感日渐降低。

“都过去几百年了,贪污腐败这样的恶心事依旧存在,就我见过的来说,布利塔尼亚并非最糟糕的。假以时日好好医治,国家的健康状况会好起来,但是你这样一口气挖出病人身上的毒瘤,会出人命的哟。”

C.C捧着批萨盒子走过来,嘴里还咬着一块,热批萨散发出的奶酪味让鲁鲁修不住皱眉。

“吃的东西别拿过来,滴在文件上就糟了。布利塔尼亚这头怪物没那么容易死掉,这些——”鲁鲁修把检查过的资料整理好,放在办公桌上。“对它而言顶多像是被小虫蜇了一下。”

“小虫?看不出你还挺谦虚的,明明是黑色的毒蝎子。”C.C像是没听到鲁鲁修的话一般,斜身坐在办公桌边上,鲁鲁修只好赶快把她周围的照片和纸张移开。

 

“可惜蝎子的毒对那头怪物来说太温和了,对付布利塔尼亚,得用非同一般的猛药。”鲁鲁修双手支着下巴,蹙眉思索。这本来是一幅对女性颇有吸引力的画面——头脑精明的俊美少年陷入沉思,皇族血统赋予他精致优雅的容姿,以至于他酝酿一场阴谋的邪恶表情都显得非常有魅力,但颧骨下的阴影和疲倦的黑眼圈使画面效果大打折扣。

C.C眨了眨眼。

她吃掉手中的半块批萨,又从盒子里拿起一块,却没往自己嘴边送,而是递给鲁鲁修。

“乖,张嘴。”

 

“你做什么?”

“喂你吃东西啊,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种特别服务哟。”C.C和蔼地说。

“你午饭跟晚饭都没吃,饿坏了吧。”

鲁鲁修身子往后仰,推开那块批萨。“别的女孩子这么做我不奇怪,但是你?”他摇头。“吃下这块你大概会叫我赔你一整盒。”

金色的眼眸弯成月牙,C.C露出母狮把猎物的肉放到幼狮面前的慈祥眼神。“少说废话,叫你吃就快吃。”

鲁鲁修呆了一下,认输一般低下头,从C.C手上拿走批萨吃了起来。

 

“要是你因为过度劳累猝死,我会很伤脑筋的。”

她捧起他的脸颊。

“最近脸色不大好,Geass也用的很频繁,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偶尔吧,眼睛有点疼。”

C.C的拇指滑过摸寄宿着不祥之力的左眼下方。“对于得到这个力量,后悔了吗?”

“没这回事,”鲁鲁修淡然地说,把她的双手拨开。“我一直对此心存感激,Geass是很好用的工具。我在意的是……别的事。”

“又是枢木朱雀?”

如果在平时,鲁鲁修准会因为被说破心事而恼羞成怒,但现在他太累了,没心情跟C.C计较。“并完全是,也许是恐惧吧,这种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让身子往后倒去,靠在椅背上。

“对了,跟那时候的感觉很像,七年前在枢木神社里遇到那家伙——他带着毫无恶意的笑容走到我和娜娜莉身边,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带着怀念的微笑,鲁鲁修叹着气用手背挡住眼睛。

“跟那时候一样,我对他的事一点头绪都没有。”

 

C.C走到墙角,做了件平时只有鲁鲁修会做,而她永远懒得做的事——把吃空的批萨盒扔进垃圾桶。

“试试看在他面前摘掉面具如何。”她冲鲁鲁修天真地说道。“当然,你想瞒他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在你们亲热的时候也戴着面具。”

一只墨水瓶从办公桌那边扔过来,她灵巧地闪开了。

不甘心地瞪着喜欢挖苦人的少女,鲁鲁修考虑着把她捆起来扔进海里的计划,但一想到对方是不死之身,搞不好还会从海中爬回来找他算账,只好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他用呼叫器吩咐迪特哈尔特过来取第二天要公开的文件,他习惯性地在司令办公室房门开启前才戴上面具,却有人抢在迪特哈尔特前面风一般跑进来,差点吓得他失手把面具弄掉。

 

零番队队长红月卡莲一路冲到ZERO跟前,急得像是后面有子弹在追。

“出事了!”她焦急对ZERO说。“枢木朱雀快被杀了。”

跟在卡莲后面赶到事发现场,才知道她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五、六个人将朱雀围在中间,而朱雀则被两个人摁倒在地上,膝盖和下巴贴着地面,后颈处顶了一把打开保险栓的枪。鲁鲁修看得出只要朱雀有那个意思,他只需眨眼工夫就能踢开压在上头的两个人,至于手枪——朱雀连自动式机枪发射的子弹都能避开。

他没这样做只因为他不想伤到别人。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泄露情报。”保持着被压制的姿势,朱雀冷静地说着话。

“放开他。”鲁鲁修用ZERO的口吻发出命令。

“这小子想告密!”压着朱雀的其中一人说,“我看见他偷偷摸摸打电话了。”进入黑色其实团才几天工夫,朱雀还没有被允许持有武器和对外通讯工具。

“先把枪从枢木朱雀头上拿开。”ZERO低沉的声音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那人照做了,鲁鲁修松了口气,但朱雀额头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仍然让他心惊肉跳,问及朱雀受伤的原因,逮到朱雀偷偷摸摸打电话的几个人邀功似的抢着回答他。

 

被发现未经允许使用电话时朱雀几乎没作反抗,立刻被制服。因为朱雀只是不断重复“我没有泄露情报”这句话,没拿到有用证词的几个人被激怒了,差点一枪崩了他。

朱雀说电话没人接听,但逮到他的人确实看见他对着话筒说话了,认定他把骑士团的重要机密留在了语音信箱里,还找来通讯班的人,说要侵入通讯网络进入号码主人的语音信箱找出证据。朱雀这才激烈反抗起来,为守住留在语音信箱里的秘密,他的额头破了,左边的胳膊脱了臼。

卡莲扯了一下ZERO的斗篷。

“我认识那个号码的主人,我觉得朱雀没泄露情报。”

“哦,他打给谁?”

“呃……总之,实际上那个人是……”卡莲一反常态地支支吾吾起来。“是这样,今天我们差一点就死了,谁都会想跟家人什么的联系一下吧。”

“据我所知,枢木朱雀的家人都过世了。”

“这可是ZERO你要我说的啊,”卡莲无奈地说。“我看过拨出的号码,朱雀是……想跟恋人通电话。”她越说声音越小,充满同情地看着ZERO。

 

鲁鲁修好一阵子脑中都处于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朱雀。在血染红了半边脸的朱雀的眼中,燃烧着某种执着。突然间鲁鲁修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胸口痛得厉害。

如此肤浅的情绪让他觉得羞耻,心情惨淡的他悲从中来。

“号码给我看看。”鲁鲁修沉住气让卡莲把号码告诉他。卡莲念出一串数字,他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这个号码是枢木朱雀的恋人的?”他忍不住问卡莲。

 

“不是恋人。”朱雀努力直起上身,脸颊红红的。“我跟他只是朋友。”

“承不承认随便你。”卡莲瞟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看上那家伙哪一点。我可是看见你们抱在一起了,在学校图书馆。”

“那是朋友间的拥抱。”

“朋友?朋友哪会抱那么长时间?那种气氛绝对是恋人错不了。”卡莲非常肯定地说。

“不是这样的,其实……”

“够了。”ZERO打断了朱雀底气不足的否定。“我会调查这件事,把枢木带下去,先给他治伤。卡莲你陪他一起去。”

 

卡莲带朱雀朝医务室走去,ZERO简短地赞许了自以为发现间谍的几个骑士团成员,转身走向位于基地下方的机库。因为主要出入口都有安装摄像头组成的监控系统,整个基地只有这里没有站岗值班的警卫人员。

鲁鲁修取下面具,借助在低耗能模式下运转的电子仪器发出的微光开启了他作为“鲁鲁修·兰佩洛奇”时使用的手机。在没人接听的情况下,语音信箱一次能记录长达三十秒的录音,鲁鲁修打开菜单,读取最新的一条留言,贴在耳边的手机听筒内传来朱雀略显紧张的声音。

朱雀问候了他和娜娜莉,还说了加入黑色骑士团的事。

“这个应该不算秘密了,今天的新闻播出后大家都会看到的,在樱丘幼稚园,我作为黑色骑士团的一员出现在人前的画面。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拆除了很多定时炸弹,当时挺危险的。那个时候,我突然非常地——”

沉默持续了差不多两三秒钟的时间,鲁鲁修还以为留言已经结束,正打算把手机冲耳侧拿开,朱雀又说话了。

 

“鲁鲁修,”与方才明朗的声音完全不同的,浸透了不安的轻声呢喃只比呼吸声响一点点。“我想见你……”

吸鼻子的声音,听筒中的声音又变回故作开朗的口吻。“抱歉,说了让你为难的话,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联系。”

系统提示音告知本条留言结束。

鲁鲁修一言不发,诺大的地下机库没有照明,电子设备提示灯和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线混杂在一起,将他的脸映得一片斑驳,表情模糊。先是要确定什么一般,鲁鲁修反复听朱雀的留言,听到第三遍,他把这段录音从手机里删除了。

 

 

处理好朱雀的伤医生就回家去了,毕竟已是深夜,可能家里人还在等着。只剩下朱雀和卡莲的医务室笼罩着异样的沉默。

“对不起。”朱雀突然开口道歉,卡莲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今天下午我不该对你发火。”

卡莲摆摆手。

“没关系,你也不容易。要是你想打电话给鲁鲁修,我的手机可以借你。”

“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别骗人了,刚才你不是冒着被杀死的危险跟他联系么。虽然他没接电话。”

朱雀垂下头,不说话了。

卡莲打了个哈欠。“发生在樱丘的事肯定会被大做文章,明天会很忙的,我要回宿舍了。你早点睡,伤口疼得厉害了就吃点止疼药吧,药都放在白色柜子里。”她都走到了医务室门口,又被朱雀叫住了。

“谢谢你,卡莲。”

卡莲回头看了他一眼,“该听你说谢谢的人不是我,去谢ZERO吧。要不是他,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啊,只要他愿意在不戴假面的时候接受我的道谢。”

“开什么玩笑,我跟了他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他的长相,怎么说你也得排在我后面吧。”卡莲作了个鬼脸,从外面关上了医务室的门。

 

卡莲走后,朱雀关了灯躺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钟头却无法入睡,脱臼的胳膊复位后已经不疼了,但是额头上的伤一跳一跳地疼,还没疼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却把睡意都赶跑了。

他起来找止疼药,吃了药再回到床上,伤口的疼痛渐渐感觉不到了,大概是药物使他产生了错觉,听觉视觉和触觉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整个人被包在一团柔软的棉花当中。

半睡半醒间,朱雀做了个梦。

他梦见鲁鲁修走进医务室,在床沿坐下来,与他只相距咫尺。鲁鲁修穿着阿修弗德的校服,就像是刚刚才从学校出发来到这里,以梦的标准来说实在过于清晰了,但这里是黑色骑士团基地的医务室,鲁鲁修绝不可能到这里来的。果然还是梦啊。朱雀想。真是很棒的美梦呢。感觉到额头和头发被轻轻地抚摸着,朱雀不禁笑了。感觉这么逼真的梦实在有点怪异,不过好高兴。能够见到鲁鲁修真的好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哀伤从胸口溢了出来,朱雀笑着哭了。

鲁鲁修温柔的紫色眼睛忽然露出悲伤的眼神,是因为自己哭了吗?

抬起手想擦掉眼泪,却在中途被握住了,皮肤接触的感觉很温暖。鲁鲁修倾身过来,垂落下来的黑发挡住了朱雀的视线,好像黑夜静静地笼罩下来。

眼角的泪水被一一吻去。静谧与安心感覆盖在胸中的痛楚上,哀伤和寂寞被轻柔的吻一点一点抹去。然后,亲吻落在额头的伤口上,接着落在了嘴唇上,长久地停留。

 

仿佛所有的梦想一下子实现了。

朱雀放任自己沉浸在梦境的甜美当中。因为是做梦,所以不需要再勉强自己忍耐了,犹豫和担忧也可以抛在脑后。真好啊,可以这样触碰鲁鲁修。尽管只是梦境,但是能够像现在这样跟鲁鲁修见面,哪怕下一刻就死掉也没有遗憾了。重复了好几次只是将嘴唇相贴的接吻,鲁鲁修侧身躺在朱雀身边。

朱雀的肩膀被拉了过去,脑袋也被紧紧抱在对方胸口,面颊能感觉到鲁鲁修的体温,非常舒服。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朱雀似乎听到了鲁鲁修用无比苦恼的声音小声嘀咕着“怎么办……” 




07.高空坠落

 

少女仰望着犹如金色雨幕般簌簌落下的阿勃勒,像黑色丝绢一样柔顺的长发垂到腰间,随着回头的动作光泽摇曳。看清来人的面孔,少女露出十几岁的女孩子特有的充满了朝气的明媚笑容。

“朱雀穿黑色很帅气呢。”

“是、是吗?”

朱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骑士团制服。

“真的真的,比起上次見面時你穿的那套突出身體曲綫的KMF驾驶服,我觉得你穿黑色制服非常帅气哟~” 

神乐耶绕着朱雀转了一圈,印染了蓝色和紫色菖蒲图案的夏装和服随之飘动,好似飞舞的蝴蝶。

 

她拉着朱雀走到日式大宅的走廊边,这里视野开阔,将景致风雅的庭院尽收眼底。

让朱雀在坐在能享受凉风吹拂而且被浓密树阴笼罩的走廊上,神乐耶走到和室里面,过了半分钟她端着一只盘子走了出来。“大热天从东京赶到这里来很够呛吧,要喝杯麦茶吗,刚刚还放在冰箱里,非常冰凉呢。”

 神乐耶往两个玻璃杯里倒冰麦茶,倒好了就把其中一杯递给朱雀。朱雀没接,反而挺直了脊背站起来,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了?”神乐耶歪着头问。

“那个……刚才桐原公要我来拜见六家的当主。”朱雀看着她说道。“要是看见你为我倒茶,我会被说教的。”

“这样啊——那么,朱雀愿意称呼我作‘神乐耶大人’么?”

少女的一双大眼睛像挂在叶尖的露珠一样灵动明亮,看着她顽皮的神情,朱雀试了一下用恭敬的语气说出那个称呼,舌头打了结。

神乐耶指着他的苦瓜脸放声大笑,就像两人小时候一起玩闹时她成功捉弄了他那样笑着。

“朱雀是我重要的童年玩伴哟,而且我们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这点小事不用拘泥啦,快喝吧。”她把玻璃杯塞到朱雀手上。

“谢谢。”朱雀脸红了一下。“唔……那个婚约已经解除了吧。”

 

话音刚落胳膊就被拧了一下,他手里的麦茶差点打翻。

神乐耶不高兴地撅起嘴,秀气的眉毛竖着。

“真没礼貌,当初解除婚约的可是枢木家。有没有婚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要我开口,朱雀你明天就会嫁进皇家。”

“等等,嫁人的是你呀。”

“那又怎样,我可是皇家的神乐耶,是六家当主哟。就算我要朱雀穿上白无垢进我家的门,谁能阻止呢?”神乐耶坏笑着,把以前的霸道劲全拿出来了。

看到朱雀一脸僵硬,她“咕”地一声喷笑出来。

“讨厌,朱雀当真了吗?人家现在可是ZERO大人的未婚妻,心里自然是只有ZERO大人一个了。”

“你真的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吗?”

 

神乐耶眨了眨眼睛,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天真地微笑起来。

“朱雀在说什么呀,我现在才十四岁,要结婚还早着呢。”

刚才就从神乐耶的话中察觉到一丝异样感,现在看到她吐出“结婚”这个词时的表情,异样感得到了证实——从神态自如地谈论着婚姻话题的神乐耶身上,看不到丝毫憧憬或羞涩。

婚约对于这个十四岁少女而言无关爱情也无关义务,也许只是一件工具,假如她生为男儿身,大概能拥有截然不同的生活。被迫接受政治婚姻安排的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的呢?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看似无忧无虑地喝着冰麦茶的神乐耶,朱雀不禁这么想到。

 

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神乐耶转过头来,她放下玻璃杯,用带着凉意的小手拍了拍朱雀的头顶。

“不需要为我难过哟,”她脸上的笑容远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如果不是得到我认可的对象,婚约也无法成立的,因为我是皇家的神乐耶啊。”

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血统尊贵的出身挂在嘴边,却不像过去那样把这个当成打压他人气势的武器,只是静静地阐述事实。

“背负着自己的责任,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勇往直前,并承担所有这一切会产生的后果——我打从心底里崇拜着这样的ZERO大人。”承担着他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年少却格外坚强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说。“希望能早一天成为他的妻子~不过,他之所以会默认这门婚事,只是因为我们需要着他,他也需要着我们。一旦其中一方不再需要另外一方了……”

神乐耶伤感地叹气。

“到时候婚约又会被解除了吧,就像当年我和朱雀的婚约一样。”

 

被提起令人尴尬的旧事,朱雀不晓得做出怎样的回应才合适,只好低着头喝茶。

如果京都六家跟ZERO决裂,总觉得不仅仅是解除婚约那么简单。当ZERO成了弃子之时,黑色骑士团会怎样呢?朱雀突然觉得这种想象很没真实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ZERO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只要借假面遮掩身份的人确实是那个人的话……

“你见过ZERO的脸吗?”

朱雀抬起头,直视着神乐耶问道。

“没有。”神乐耶干脆地回答。

朱雀有些失望,但神乐耶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心提了起来。“我知道ZERO大人是谁哟,虽然没有看过现在的样子,以前的样貌我是知道的。”

她像在诉说着心上人的事一样双手捧着脸颊。“以前就觉得,那是一张非常标致的脸呢。啊啊~好羡慕桐原伯伯,他说第一次跟ZERO见面时,对方就主动取下面具让他看了脸哦。”

“这么说,他们也知道ZERO的身份了?”

“知道的。怎么,朱雀也想知道吗?”

“嗯。”

 

神乐耶四下看看,突然凑近朱雀,趴在他肩头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

“ZERO大人其实是……”樱色嘴唇吐出的温暖气息拂过朱雀的耳朵。

“——不告诉你!”

惊讶地转头一看,已经退开的神乐耶带着歉意笑着。

“对不起,这个秘密现在还不能公开。不过朱雀不用着急哟,那一位不可能一辈子都戴着面具,总会有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一天。‘不久之后,假面将会破碎’,桐原伯伯是这么说的。”

像是有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朱雀的面色变得凝重。

神乐耶在他的玻璃杯中倒满冰麦茶。

“今天的见面,那些老伯给你施加了不少压力吧。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情,朱雀不用客气尽管说。”

 

整理好情绪的朱雀冲她感激地笑笑。“压力倒是算不上,只是问了很多关于特区计划和尤菲米娅殿下的事。”

“因为那样的特区是前所未有的嘛,不仔细考虑可不行。”神乐耶说。“虽然叫做‘特区•日本’,实际上还是由布利塔尼亚统治的地区,特区行政府的首席执政官从最初就被决定是特区的提案者——尤菲米娅•Li•布利塔尼亚。”

“可以相信尤菲米娅,” 朱雀用真挚的语气说道。“她从来没有做过歧视或者伤害日本人的事情。尽管帝国一直对殖民地采取高压政策,但是始终奉行‘由当地人管理当地人’的做法,所有最高权力都掌握在总督手里没错,执行人员和二线管理官员却都是日本人。等到特区成立,这些官员可能会得到更宽的权限,日本人也可以享有更多公民权。”

 

“嗯,确实许多人都会相信她,这位副总督至今为止塑造的“不歧视日本人的布利塔尼亚皇女”的形象很有说服力,但我们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帝国吗?”神乐耶不安地说。“希望移居特区的日本人数量达到了三十万,这些都是反对布利塔尼亚统治的人呐,总觉得……大家就像被蜜糖的香甜气味诱出洞的蚂蚁一样。”

朱雀的指尖颤抖,盛放冰麦茶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托住,麦茶仅仅洒了几滴。

神乐耶担心地看着他。“脸色很差啊,没事吧,朱雀?”

“啊,没事……大概是水珠让杯子变滑了。”

像是要堵住某些不该出口的话语,朱雀把玻璃杯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下已经不太冰凉的麦茶。对话中断了,一时间两人只能听到院子里此起彼伏的盛夏蝉鸣。神乐耶看了一眼宽广的日式庭院的对面,古色古香的两层楼的旧式房屋里,京都六家与黑色骑士团的人正在开会。

 

“会议时间好长啊——枢木家也是六家的一员,却不让朱雀参加会议,真过分。” 

“大概是因为我还不被信任吧。”

朱雀说得若无其事,神乐耶反而鼓起脸颊撅起了嘴。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敏锐呢,知道了这些……不会难受吗?”

“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倒是你,明明是六家之主,还不是没有参加会议。”

“不参加也没关系,”神乐耶狡猾地眨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因为我早就知道会议结果啦~”

“哦,那你能告诉我会议商讨结果是什么吗?”朱雀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神乐耶两手抱在胸前,自信满满地“唔”了一声。“自然是同意加入特区-日本。”

 

庭院对面的人声有了变化,过了一两分钟,作为会议场所的大屋的门往两边拉开了。参加会议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来,顺着围绕整幢房屋的深褐色原木长廊朝神乐耶和朱雀走过来。

会议的时间比预定的要长,可能打乱了许多人的行程安排,大多数人踏上通往大屋出口的走廊离开了,只有ZERO和一个矮小的老人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老人大热天还穿着深青色和服,身形苍老矮小,跟走在后方的高挑瘦削的ZERO形成强烈对比,虽然很矮小,老人的存在感却很强,动作沉稳敏捷,就连拐杖敲击走廊地板的声音也显得有力而充满威严感。

老人名叫桐原泰三,经历了包括七年前的日本陷落战争在内的数次战事,取代十四岁的少女当主,暗中操纵过几轮政权更替的他才是京都六家真正的领导者。看到神乐耶欢叫着扑向ZERO的场面,桐原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一直等到神乐耶撒够娇,桐原清了清嗓子,说了会议的结果——

跟神乐耶说的一样。

虽然他只是象征性地把各种事务汇报给当主,神态和语气却没有一丝敷衍,他用苍老、语速缓慢的声音说着事件细节,神乐耶放开了ZERO,认真地听着。

 

朱雀看向似乎被遗忘在一边的ZERO,站在大树和房屋的阴影中的男人也在看着他。

尽管面具确实朝着这边,朱雀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

因为难得来伊豆一趟,故乡就在此地的卡莲想回以前的家看看,朱雀就代替她在会议期间担任ZERO的护卫。在这期间,两人没有进行过必要以外的对话,不需要看文件也不需要跟他人交谈的时候,两人就会像这样无言地互相凝视。好像视线可以穿透坚固的面具一般,朱雀直直地凝视着ZERO。

 

虽然努力思索了很长时间,还是无法理解尤菲米娅公开表示ZERO的罪行会被赦免的发言。为什么能够原谅罪无可恕的ZERO,只信奉力量,用力量来制裁别人,并企图用力量来改变什么——这种行为根本毫无意义。用错误的方法获得的结果,最终只会被错误的力量所颠覆。

前往神根岛迎接宰相的途中,尤菲米娅问了他对ZERO的看法,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评价ZERO,不如说是在阐述朱雀个人的信念。

不过,尤菲米亚并不赞同他的意见。

“ZERO确实对我布利塔尼亚抱有仇视心理,但是,我还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别的感情。他在仇恨的同时,也在悲哀,所以,他才想去改变。改变整个11区,改变布利塔尼亚,看着他的时候,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尤菲米娅露出哀伤的眼神如此诉说着。“是否能让他停止错误的行为,并指引他走向正确的方向呢?这虽然说起来简单,但……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

 

回想起这些的同时,也想起了尤菲米娅说“有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在黑色骑士团,我不希望他死掉。”这句话时有多么焦急,以及她讲述着特区日本计划时闪耀着希望的光辉的眼眸。

加入黑色骑士团将近2个月,尤菲米娅在ZERO身上感觉到的东西,朱雀一点感觉都没有,并非感性上的差异,只因看待事物的方式不同。朱雀试着用尤菲米娅的眼光去看待ZERO,也没有多大效果。

人与人交流时,眼神、脸色、表情所传达出的信息远比对话本身多得多,要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信,肢体语言的重要性远大于话语的内容本身,也正是因为如此,比起隐藏了真实姓名跟容貌的神秘男子,人们自然会选择光明正大现身于人前的皇女殿下。尽管如此,相处的日子久了,朱雀对ZERO的看法确实有了变化。

再次审视ZERO,燃烧般的愤怒和排斥感不再占据胸口,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接近于共鸣的感觉,好像选择了同一条坎坷道路的人遥遥相望时互相理解的心情——尤菲米娅、ZERO、还有自己,三人追求的东西很可能是一样的。也许我们……期盼着相同的东西也说不一定。

但朱雀依然不打算认同ZERO的做法。

尤菲米娅能对这样一个男人递出橄榄枝,要赦免如此罪孽深重的人,想必她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吧。她已经作出了这么大的努力,加入了黑色骑士团的自己要是能为她帮点忙该多好。想要为她,也为了自己,让特区计划成功。以此为契机,说不定也能改变ZERO。也许,有一天能让他摘下假面,和自己坦诚交谈。

不只是这个男人,日本特区也会让11区发生改变,一点一滴的变化汇集到一起,说不定布利塔尼亚也会有所改变的。一想到这个,胸口就热了起来。以积极的心情期盼着某件事情的来临,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尤菲米娅将这幅美好的图景展示给人们,要实现它并非不可能的事。

是的,只要有她在,一定没问题的。

跟神乐耶一起喝茶时竟然有一瞬间产生了动摇,自己真是个过分的人啊。只要仔细想想就明白,她的为人,自己本该是很清楚的——不会歧视、也不会伤害日本人的少女副总督。

没错,只要相信她就可以了。

 

 

++++

出神地看着朱雀身着和服的身姿,神乐耶不由得发出感叹。

“非常出色啊,朱雀。”

 

带有少许白色云纹的深蓝色和服给少年增添了稳重的气息,为方便活动,下身穿了直条纹裤裙,让修长的身形显得格外挺拔。再加上神色凛然的面庞和眼神坚定的清澈双眸,朱雀仿佛是个从时代剧电影中走出来的年轻武士。

“谢谢你的称赞。不过,请多少有一点自己是女孩子的自觉吧,神乐耶。我还在换衣服呢。”朱雀加快动作系好腰带,转过身来。

“辛苦你了,很重吧?”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神乐耶跟前,接过她双手捧着的两把武士刀。

 

神乐耶满不在乎地甩甩手,然后捧住了脸颊。“一点也不重哦~因为,人家想要第一个看到朱雀穿和服的样子,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手上拿了什么我根本没注意呢。”

朱雀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有那么夸张吗,我觉得很普通啊。”

“上一次看见朱雀穿和服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总觉得好怀念……那个,说出来的话可能是有点奇怪的想法……”

神乐耶欲言又止,稍微犹豫了下,她还是说了出来。

“并不完全是‘你很适合穿和服’的意思哦,总之、那个……我也说不好啦,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穿成这样的朱雀才是真正的朱雀。”

见朱雀愣住,神乐耶嘟囔道:“这种说法果然很奇怪啊。”

“一点也不奇怪,”朱雀微微扬起嘴角笑了,就像是蕴含了极为复杂的情感一般。

“谢谢你,神乐耶。”

 

 

脱下丝袜和高跟鞋,拉库夏塔撩起印染了白色曼陀罗花朵的红色浴衣(现代日本女性在夏季穿的薄和服)下摆,穿上木屐,然后站起来照镜子。

“怎么样?”她转向更衣室里的另外两名女性。

“很……惊艳。”

身披黛色浴衣的千叶努力斟酌着用词,似乎是想要换个含蓄的说法,可能是因为对方的造型实在太有冲击性,她很快就放弃了,照实说出直观的感受。

“……有一种高级店里的花魁的感觉。” 

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卡莲也转头看着这边。“与其说是花魁,在气势上更像妈妈桑呢……”

“哎呀,是这样吗?我本想听到‘端庄’、‘高雅’之类的评语。”

拉库夏塔带着淡淡的失望说道。

 

明明是科学家,她的身段却更像一个印度舞者,浴衣在她身上穿得松松散散,缝隙处露出大片肤色。发型也是个问题,挽成发髻的淡金色的卷发并没有服服帖帖地被发簪固定住,而是从额前垂下几绺。怎么看都有一点风俗业者的气息。

“虽说是很漂亮的衣服,穿起来却出人意料地麻烦啊。”自言自语着,拉库夏塔低下头调整衣襟和腰带,似乎想想弄得整齐一点。

看不惯她用错误的方式给腰带打结,卡莲走过来帮她。一番打整之后,拉库夏塔身上那种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美艳气息的氛围减弱了不少。

再次照了镜子,她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很高兴地从后面抱住卡莲。“谢啦,卡莲很能干哦~!”

“没、没这回事,因为平时拉库夏塔桑也很照顾我啊。”

卡莲慌乱地想要挣脱,却被个子比她高挑的拉库夏塔抱得双脚离地。“呵呵,小卡莲每次出击都很小心地操纵红莲,那孩子经常说很喜欢小卡莲你呢。”

“那是当然的吧,驾驶舱的位置那么靠前,要是红莲有什么闪失我也会遭殃的……不,等等,KFM怎么可能会说喜欢驾驶员这种话,不管怎么说,用‘那孩子’来形容KFM多少有点……”

 

“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们这样太危险了。”千叶一边发出担心的劝阻,一边退到旁边

。兴致很好地抱着卡莲转圈的拉库夏塔因为穿不惯木屐,脚下失去平衡,武官出身千叶适时出手拉住才没让这两人摔倒。突然,更衣室的门被打开,进来的人看见三个衣衫不整的美女抱作一团的景象,只是淡然地说了句“很热闹嘛。”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如冰雪一般叫人头脑清醒的冰凉。

“C.C。”散开来的三人不约而同叫出了来人的名字,如果两个大写字母也能算作人名的话。

C.C点了下头,算是跟她们打个招呼,似乎心情不大好。不想让气氛冷场,卡莲问抱着叠整齐的白色衣物的C.C是不是也要穿和服,C.C没吭声,只是把抱着的衣服抖开。

白色的紧身衣。

 

“你终于……要跟ZERO穿情侣装了吗?”卡莲忍不住吐槽。

“只是KFM驾驶服罢了,谁叫高文被设计成双人驾驶的。我都说不要了,那家伙还是给我缝了这套见鬼的驾驶服。”C.C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白色紧身衣,低声嘟囔着“品味真差”之类的话。尽管这样,她也一脸郁闷地开始换起衣服来。

“C.C你今天要出击么?”

“还不确定,但是必须保持待机状态。”C.C看看千叶和卡莲。

“对了,ZERO说零番队队长和藤堂小队也要待机。”

“哎——不是吧?”卡莲失望地叫了一声。千叶也变了脸色。

“哼哼~”C.C戏谑地笑了。“果然是想要打扮给男人看啊,你们两个。”

“没、没有的事!”

“绝对是误会!”

卡莲和千叶矢口否认。

“去拍照吧,难得打扮得这么漂亮一定要留下纪念。”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管的拉库夏塔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可以把照片洗出来给对方看哦~”

“都说了没有那回事——”千叶还在作垂死挣扎,染上红霞的脸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我去拿相机,两位在这里等一下。”拉库夏塔说着就往外走,千叶着急地追上去。更衣室的内自动关上以后,这两人的对话还是有一部分传入室内:

“相机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一点也不想把照片给藤堂桑看!”

“哎呀,我有说要给藤堂看么~?”

 

说话声渐渐远去,室内只剩下C.C和卡莲两个人。她们默默地穿上了KFM驾驶服,卡莲突然把刚脱下几分钟的和服披在身上,看了看镜子。发现臃肿不堪极为难看,撅着嘴把和服脱了。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C.C,也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你也是……想要穿和服吗?”卡莲冲她问道。

“没想过。”

“可是,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C.C照照镜子,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坏心情果然会传染啊……”她拍拍脸颊。“都怪某个难伺候的小鬼这几天都绷着一张脸,简直就像不喜欢体育课而拼命祈祷那一天会下雨的小孩子,第二天天色不太好,却很快放晴,在其他孩子都为大晴天欢呼的时候,只有他独自一个人生着闷气,摆脸色给别人看。”

“我是没有见过ZERO不戴面具的样子,不过,你说得有点过分吧。”卡莲皱起眉瞪着C.C,不甘示弱地说着。“怎么看你都不会比我更年长,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说ZERO的事。”

“哈——”C.C轻笑。“本人可是在日本的都城还叫做平安京的时代就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了,对这样的我来说,京都的几个老头都算是小孩子哦。”

卡莲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C.C抿起嘴唇神秘地笑了。“说笑的,人类哪能活这么久呢。你说是吧?”

“……唔,说、说的也是。”卡莲满脸问号地附和她,心想这个女人脑子好像有问题。

呼叫器响了,宣告出发去参加庆典的时间已到,忙碌起来以后,这场诡异的对话就被卡莲抛到了脑后。

 

 

++++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能容纳五万名观众的露天运动场座无虚席。

作为京都六家护卫的朱雀从贵宾席俯瞰场馆内,明明没有强制要求,也没有事先约定,来参加特区成立庆典的日本人有八成左右都穿了和服。贵宾台前方立着两根旗杆,边上有八名旗手保护着两面国旗——布利塔尼亞的和日本的,等到宣布特区成立的那一刻,两国的国旗将升到同一高度。旗台周围装饰了闪着光泽的彩色绸带,以及大量盛放的黄玫瑰,代表了友好与和平的花朵上面喷了一层金色粉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份耀眼的美丽鼓舞着人心。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站在主席台上的尤菲米娅亭亭玉立的背影。

高台周围矗立着两百多名帝国军士兵,是传闻中的“尤菲米婭军队”,除此之外,还有两台全副武装的KFM。一旦发生暴动,这点军力要在五万人的冲击下保护皇女是有点勉强,但是考虑到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手无寸铁平民,保护皇女安全离开还是能做到的,唯一叫人担心的,就是即将到场的黑色骑士团。

 

虽说已经是黑色骑士团的一员,也许因为加入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朱雀对这个组织和ZERO还是没有多少认同感。虽说在布利塔尼亚军队待了好几年他也没有产生所谓的归属感,但是,遇到尤菲米娅以后,一切都发生变了。名义上是骑士和主君,尤菲米婭却却更像个地位对等的友人。

身居十一区副总督要职,却是个比朱雀年纪还小的少女,一定是有着相当的觉悟才能毅然放弃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来到叛军肆虐的岛国。原本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相处得久了,视线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坦诚、善良、单纯、聪慧。也难怪会有这么多日本人敬爱她、信任她。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只要在她身边,一定,可以更多地看到人们的笑脸。自己的愿望大概也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到那时候,自己也会发生改变的吧。

朱雀如此相信着。

低沉的轰鸣声从上方传来,视线再度回到空中,一架比通用型KFM足足高出一倍的机体以悬浮在空中的姿态平稳地滑进场馆上空。原本是属于帝国宰相的技术研发小组的机体,在神根岛事件中被ZERO夺走。

在浮动系统作用下悠然降下的高文看起来就像黑色的阿努比斯金属雕塑一般,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朱雀不由自主握紧了绑在腰带上的武士刀。感觉到一股视线,朱雀环顾四周,撞上了尤菲米娅温暖的目光。

她回过头来,凝视着朱雀的双眸洋溢着喜悦。

温暖的。柔和的。充满了希望。

这个微笑像阳光一样,驱散了朱雀心中的不安。相视而笑的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没问题的。日本特区,一定会顺利的。

 

尤菲米娅转身,面朝站在缓缓降落的高文肩部的ZERO,张开双臂,迎向她的命运。

“欢迎你——ZERO,欢迎来到行政特区日本!”

 

 

 

 

 

 

枪声响过之后,人们才意识到副总督射杀了看台下的老人。京都六家的几位长尊也变了神色,他们交换眼神,随后以不会引人注意的速度离开座位,招呼京都六家的其他人和随行人员一起退向逃生通道。京都这边主动承接下布置庆典会场的工作,也许是为了留下这么一条后路。

朱雀手脚冰凉,无法理解看台上的尤菲米娅在做什么。被推搡着进入密道前,他到尤菲米娅甜美的嗓音朗声命令道:“动手吧——各位布利塔尼亚的士兵。杀光所有日本人,是虐杀哟。”

身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必须要阻止她……朱雀转身跃上台阶,跑向来时的方向。神乐耶焦急的呼唤被抛在了身后。

朱雀一心一意地往回赶,同时拼命地向神明祈祷——拜托了,请一定要阻止她!

 

 

朱雀跑向秘道出口,一心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尤菲米娅下达那样的命令。终于抵达会场,他不由得刹住脚步,充满异质感的空气扑面而来。

过热的枪管和金属弹壳散发出的燧石味,烧焦了的人体的恶臭。上过战场的朱雀对这些气味并不陌生,但浓烈到如此地步的还是第一次闻到。

看台上,本该在万众瞩目下一同升到旗杆顶端的两面国旗皱巴巴地摊在地面上,沾满血污和脚印,犹如被践踏的理想与希望。运动场的一侧有个炸开来的缺口,逃散的人流遭到两台帝国军KFM的前后夹击,虽然数量上占优,制造出这个缺口的黑色骑士团KFM却要在保护民众的前提下进行战斗。

鲜红色装甲的红莲——卡莲的机体猛地将一台帝国军KFM扑得后退十多米,它像一头愤怒的豹子般与对方缠斗,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能点燃空气的杀意。

如果朱雀也坐在KMF驾驶舱里,肯定能从通讯频道中听到卡莲哭泣着咒骂的声音。

 

装饰在会场四周的绸带和黄玫瑰有许多在屠杀中散落下来,落向地面鲜血形成的水洼。花朵的香味和尚未冷却的血混合在一起,在艳阳照射下产生出令人晕眩的香甜气息。可能是因为空气过于混浊,朱雀感到呼吸困难,但他目标明确地迈步走向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

在露天运动场中央,他瞥见了那抹熟悉的粉红色。

鞋底因为遍地的鲜血而打滑,朱雀走得很小心,绕开众多死者和垂死之人。心里有个声音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什么在驱使他朝前走。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无助人群的惨叫与哀嚎当中,一丝细弱的哭声像扎破手指的细针一样刺痛了朱雀,扭头一看,一个不会超过十岁的小女孩正在抽噎着,用哭哑了的嗓子喊着妈妈。她的和服下摆是一片湿漉漉的血红,只能用手肘一点一点往前挪,可能是因为只有双腿中弹,她才侥幸在第一轮扫射中存活下来。

朱雀走到不住发抖的小女孩跟前,把腰间的刀拨到一边,蹲下身子抱住她轻声安慰,然后“唰”地撕开自己衣裳的内襟为她作止血带。

止住血的话,还有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朱雀的话让女孩渐渐停止颤抖,她抬头,惊恐万状的眼睛看着朱雀。

“别害怕……”朱雀深处颤抖,僵硬的双手,想要擦掉小女孩脸颊上的血迹和眼泪。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小女孩的身体随着枪声抖动了两下,带着体温的鲜血从被射穿的胸口涌出,眨眼工夫就染红了她身上的鹅黄色和服。连发出哀鸣的时间都没有,女孩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顺着子弹射过来的方向望过去,尤菲米娅迈着轻盈的步子朝这边走来,枪口还冒着烟。她脸上溅了血,如同以鲜血为妆,纯真中带着艳丽,宛如一株吸饱了鲜血怒放的绯红色蔷薇。杀戮之神的新娘。

 

 

她曾对朱雀说出的话语,忽然走马灯似的从记忆中涌现——

尤菲米娅开朗地笑着:“朱雀作为阿修弗德学园的嘉宾来吧,可以帶你的朋友一起來啊。”

 “我希望能守护人们的笑容,不想再看到战争夺走大家重视的东西。”垂下眼帘,哀伤的尤菲米娅。

露出下定了决心的眼神的尤菲米娅。“朱雀,你愿意帮助我吗?”

嗯,就这样约好了。下一次见面就在特区成立的典礼上。”强忍着泪水的尤菲米娅。

她美丽的双眼闪现坚定的决意。“我在此宣布,富士山周边成立行政特区日本。”

 

就像是为了确认眼前所见究竟是噩梦还是现实,朱雀开口喊出少女的名字。

“尤菲,为什么要下那个命令?”

浑身染满鲜血的皇女停下脚步。

认出是朱雀以后,蔷薇般娇艳的面庞上浮现明净耀眼的微笑。“朱雀你来啦,刚才因为周围人太多没能好好跟你打招呼,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尤菲——!”朱雀用快要撕裂般的声音喊道。

听到朱雀的怒吼,尤菲米娅依然面带微笑。“因为——”她理所当然地作出了回答。“不杀光日本人可不行呢。”

 

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染上赤色,朱雀已经很久没有对谁有过这种可以称为杀意的愤怒了。心脏疯狂的跳动着,滚烫的情绪激流一下子就让耳朵到脑门一带变得火热,理性不知飞到了何处,只剩下了感情的集合。

似曾相识的,熟悉到让朱雀毛骨悚然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吞没。朱雀向前冲去,拔出佩刀。

尤菲米娅毫不迟疑地举枪射击,朱雀侧身避开大多数子弹,剩余的子弹被他挥刀挡下,刀身细长的日本刀因此从刀刃中间断裂,斜飞出来的金属碎片划破了朱雀的颊边。

血滴从伤口冒出来,滴落。

 

朱雀来到尤菲米婭身前,她完全来得及再次扣下扳机,但她没有。

她惊愕地看着手握断刃冲到近前的朱雀,像是被吓坏了一般呆立着。电光火石之间,断刃没入毫无防备的尤菲米婭的左肋下方。受到冲击力影响,她仰着脸向后倒去,空茫的双眼中,映入已经变成地狱的典礼会场。

 

“啊……”尤菲米婭发出痛苦的哀叹。

在她的后背接触到地面之前,碰到了朱雀的臂膀。朱雀脸上写满惊惶与恐惧,似乎还未能理解自己亲手造成的事实,会接住尤菲米娅差不多是条件反射——他无法袖手旁观受伤的尤菲米娅倒在地上。

犹如猛地揉碎盛满掌心的蔷薇花,艳红的花汁溢了出来,汩汩流出的热血的气味浓烈得好似花香,令人晕眩。朱雀听到一个嘶哑到发颤的声音不断喊着尤菲米娅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自己的。

 

尤菲米娅眼看就要永远合上的双眼,吃力地睁大了一些。“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呀,笑脸更适合朱雀……虽然朱雀不经常笑。”

血液随着喘息的节奏从伤口涌出。但她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挤出一丝微笑。“我……很高兴哦,因为杀死我的人是朱雀。我呢,喜欢着朱雀,很喜欢……”

用喜悦的语气诉说着,尤菲米娅却哭了起来,透明的泪水珠子般颗颗滚落。她忍住哽咽继续说着话。“而且这样一来,朱雀一定不会忘记我的。所以,我真的好高兴。”尤菲米娅抬起沾满血迹的右手,抚上朱雀受伤的脸颊。

那动作比主君和骑士的关系亲密,比朋友关系稍微暧昧一些。充满了哀伤与留恋。蠕动着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少女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私を殺し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随后,她在朱雀怀中停止了呼吸。

[注:这句日文的意思是“谢谢你杀了我”]

 

 

以最快速度中止惨无人道的屠杀以后,黑色骑士团的人进入会场。

没有事先约好,更没人下命令,人们自发地救治伤者,收殓遗体或者维持现场秩序。没有惊叫,没有凄惨的哭嚎,在这里只能听到压抑的哭声,只能看到沉痛的表情,哀痛与愤怒栖息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抱着尤菲米娅,一动不动的朱雀渐渐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他直起身子,抬起头慢慢地环顾四周,缓缓放开怀中的尸体,站起身来。朱雀僵直缓慢的动作看上去就像一具坏掉的人偶,他周围全是血水积成的水洼和残破的人体。呆站了一会,他开始一言不发地帮忙搬运死者。

眼前是数以万计的尸体,朱雀默默地穿行于死者之间,在他清点死亡人数期间,他杀死了尤菲米娅•Li•布利塔尼亚的事在人群中传开了。一队人抬着两个担架快步走向救护车,与朱雀擦身而过,担架上的一个伤者出声叫人们停下,缠着绷带的手拉住了朱雀。

“谢谢……”

半个肩膀被KFM对战车用炮弹的弹片削飞的老妇人抬起尚能活动的那只手臂,用苍老虚弱的声音表达着诚挚的感激。“多谢你杀死了那个人,那个虐杀皇女……”许是耗尽了力气,话未说完,老妇人就陷入半昏迷状态,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

僵立在原地的朱雀脸色惨白,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错误的。

杀人这种行为,根本不应该得到感谢。

恍惚间,立足点迸裂破碎,开始塌陷,露出下部的黑暗与虚空。

要坠落下去了。

 

 

 

 

++++

感觉到有人将手放在右肩上,朱雀像受到惊吓似的猛地震抖了一下。

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见了黑色皮质手套,然后是斗篷和面具。

ZERO的标志性装束。

朱雀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间安静的休息室内。远离了喧嚣和地狱般的景象,包裹在四肢与心灵上的麻木感慢慢退去,但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朱雀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ZERO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干净毛巾和清水,用湿毛巾替朱雀擦掉粘在脸上的血迹。随着血腥味变淡,一股让朱雀感到无比怀念的气味明显起来。他很清楚这气味的主人是谁。

加入黑色骑士团以来,跟ZERO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还是头一回。擦拭血迹的过程中,对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朱雀却能从这显得太过亲昵的行为中觉察出了他一直不想也不敢承认的事实。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朱雀把手伸向ZERO的面具。后者没有躲闪。

 

手指沿着假面的轮廓滑动,很快就找到了控制开合的部分。几乎没花什么功夫,朱雀就取下了面具。

看到假面下鲁鲁修的脸,他没显出丝毫惊讶,反而像是感到安心一样松了口气。鲁鲁修•Vi•布利塔尼亚没做任何辩解,相对的,枢木朱雀也未提出一句质疑。

静静地对视了一会,朱雀先打破了沉默。

“我……”他蠕动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像是刚在地狱走了一遭了暗哑声音。“我把尤菲米娅给杀了。”

朱雀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断刃刺入尤菲米娅柔软温暖的身体的触感顿时鲜明地浮现上来,他无意识地将手指绞在一起,喉咙深处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犹如呜咽。

 

鲁鲁修表情苦涩地将朱雀抱住,似乎想保护他免受伤害,但不管是总能让他出奇制胜的计谋还是被称为“王之力”的GEASS都无法阻止从内心迸发出来的罪恶感对朱雀的折磨。

 

“我当初加入黑色骑士团,就是为了促成今天这个特区计划。”朱雀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尤菲米婭会是那种人……但是,杀死了她的我罪孽更加深重,和当年面对父亲时一样,我……又犯下了同样的罪。”

“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鲁鲁修打断朱雀的话。“那时候只有你才能阻止不是吗,很多人因为你而得救了啊,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所以,朱雀根本就不是罪人。”

像是要为罪咎开脱的话语使朱雀的身体僵住了,强烈的违和感令他尝到了犹如身体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不应该是这样的!朱雀听到心中的一个声音发出叫喊。

当年杀死父亲之后,没办法把这罪行告诉最重要的好友。一旦说了,鲁鲁修会怎样看待自己?周围的大人即使知道真相也个个一口咬定父亲是自杀的,把那罪无可恕的恶行当作不存在。为离开那叫人窒息的家,逃到了帝国军队里,现在又该逃到哪里去呢?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了。认清了这个事实,朱雀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

一再重复相同的错误,犯下相同的罪行,最初迈错了一步才衍生出充斥了罪行和错误的现在。是时候让这一切回到正轨了。

罪人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可不行。

 

 

窗外传来人群高声齐呼ZERO名号的声音,虔诚而热情,就像在呼唤他们的救世主。魯魯修犹豫再三,还是放开了朱雀。“不要一个人离开这个房间,我稍后会通知卡莲来接你。”

最后看了朱雀一眼,他戴上假面走出门去。

“我在此宣布日本从布利塔尼亚独立!但这并不意味着复活曾经的日本。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们今后要创造的日本,是个能以宽大的胸怀接受各种人种、历史、主张,以及保护弱者不受强者欺凌的国家。它的名字是——合众国·日本!“

由黑色骑士团参谋迪特哈尔特编辑的屠杀场面录像及之后ZERO的演说,随着电波传达到整个11区。随后插播的一条新闻里,人们看到了承认了杀害副总督的罪名,向布利塔尼亚军自首的枢木朱雀。

 

 

 

 

 

 

 

08.忏悔日

 

朱雀面前的铁门缓缓升起。

跃入视野的是类似斗兽场格局的环状观众席,好奇和玩味的视线像夏季骤雨一般倾注在他身上。空旷辽阔的青空仿佛一只无比巨大的眼,冷漠地俯视著地上众生。

朱雀数着脚下的步数,三十二步,再往前走就是通向断头台的阶梯了。光是巨大刀锋上的寒光就使人胆寒,想象一下它切断颈骨的声音都能让胆小的人两腿打颤。

尽管如此,总督柯内莉娅·Li·布利塔尼亚仍然要求这次处刑面向全国直播,好像只有这样做才可以稍微平息她失去亲妹妹的哀痛。

 

仰望着断头台,朱雀满怀期待地笑了。

检阅台上的柯内莉娅蹙紧眉头,观众席上响起饱含怒气的嘘声,当总督剑刃般冰冷的目光慢慢扫过观众席,杂声渐渐消失,现场恢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人们只能在心里琢磨那个微笑是不是藐视法场,抑或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以至于死亡也无法让他动摇。

朱雀走上木质楼梯,顺从地按照指示跪在断头台前,把脖颈放入凹槽。自始至终,他都带著那种仿佛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的满足微笑,就好像要把这副表情带进棺材,让那异样的笑容持续到尸骸腐朽,形体消亡。

这微笑因为天空中渐渐浮现的黑色机体凝固了。 

 

Gawain的引擎声吸引了观众们的目光,在人们看不见的角度,总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又见面了,柯内莉娅总督。”

还未著陆的KMF外置扩音器发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傲慢,而且桀骜不驯。现场再度一片哗然,人们惊愕地望着径直朝枢木朱雀所在地降落的黑色机体。 

柯内莉娅不动声色地扬起右手,一直在刑场周围待命的军队解除武器管制,纷纷将砲口对准降落在处刑台上的Gawain。火炮和高能射线武器发出的金属反光引起了不速之客的注意,ZERO的冷笑从扩音器内传出。

“真是隆重的欢迎,我希望能跟您面对面谈话,愿意赏脸吗,总督阁下?”虽然使用的是敬语,口气却接近于狂妄的挑衅,不等柯内莉娅做出回应,黑色机体的驾驶舱徐徐开启。

柯内莉娅看著驾驶舱,目光犹如严寒的冰霜,如幽暗中燃烧的烈焰,好像要隔著装甲和驾驶座防护罩将里面的人生生撕裂。她将右手猛然挥下,看到指示的传令官正要大喊“开火”之时,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景象让这声号令生生卡在了传令官的喉头。 

空的。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柯内莉娅也愣住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秒,她失神的瞬间,毫无防备的身后传来低沉的话音。

“别动,柯内莉婭总督。”ZERO的声音。

始料未及的变故让柯内莉娅綳紧了全身的神经,虽然立刻意识到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计谋,但是她完全来不及反应。

刚才在扩音器里面播放的大概是录音,但是,这个男人无视层层封锁线和严密的身份检查潜入到自己身后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杀死了所有警卫人员吗?但是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执勤岗位上的亲卫队,那些人看起来对总督的危险视而不见,难道是收买?

 

“今天你要和枢木朱雀一起死在这里,ZERO。”柯内莉娅没有转过身,但是散发出的猛烈杀气直指背后的人。“由我亲手杀死。”

“你确实可以这么做,但你会改变主意的。”

“什么——”

“在这裡放过枢木朱雀,我会带走他。”

“就算你用在场的所有人要挟我——乃至我本人的性命,休想!”

“人质?”ZERO发出不屑的嗤笑。“真是可爱的想法,只可惜猜错了方向。按我说的做,尤菲米娅虐杀日本人的影像就会停止播放。”他用命令口吻说道。

“入侵转播卫星的人果然是——向全球不断播出那段录像的人是你!”柯内莉娅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失去平稳。

 

帝国为了平息尤菲米娅造成的影响花费了大量功夫,还强迫柯内莉娅在记者招待会上承认亲妹妹患有神经方面的隐疾,一切都是为了息事宁人。但是黑客入侵电视转播的卫星重复播放庆典那天的屠杀惨状,致使帝国一方的所有努力都收效甚微。

目前国际上反对布利塔尼亚的专制和霸权主义的声浪日益高涨,那些人把尤菲米娅置于舆论风暴的中心,一再地伤害已经长眠地下的少女。

“殿下,您还好吗?”耳塞内传来吉尔弗德担忧的声音,ZERO退回到检閲台的阴影中,柯内莉娅没有打开挂在耳边的通讯装置呼叫她的骑士,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几秒钟后,她的下颚颤抖着,从紧咬的牙齿间挤出几个字。

“带上枢木朱雀,给我滚。”

她眼睁睁看著黑色机体用机械手抓起处刑台上的死囚,放在空出的驾驶舱座位上,舱盖慢悠悠地合上,就像在嘲笑她的无力。 

 

++++

凌晨四点,阿修弗德学园的校舍区只有公共区域照明灯还亮着,一眼望过去,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呈黑色,只有一幢独立房屋除外。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还开着台灯,书桌上放着三台笔记本电脑,连接在一起运算着一个复杂的算式,多达几十项的参数包含了帝国军的战舰航速,给养消耗等等。

坐在书桌前的人却在进行着拖慢计算机运算能力的操作,其中一台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尤菲米娅下令屠杀平民的录像。从他身后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对白色的影子,然后,纤细冰凉的东西缠绕上他的颈项。

魯魯修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回头看见C.C身着白衣披散着绿色长发的造型,他不快地皱眉。

“走路多少发出一点声音,别像幽灵一样悄悄走到别人背后。”

 

睡得头发凌乱C.C穿着属于魯魯修的白衬衫,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哼~难得我好心来看看害相思病睡不着觉的某人,原来不是因为枢木朱雀,而是亡灵吗,比如说——那位第三皇女的?”

一反常态的,魯魯修没搭腔,重重地坐回书桌前的椅子。

“时间还早,你去睡觉吧。”

C.C没打算听他安排,像任性的猫眯霸占地盘一样趴在椅子靠背上。

“三天前的那个庆典,不,应该说是屠杀……死者可是超过两万哟,即使是我也吃了一惊。是你用Geass命令尤菲米婭干的吧,这次的事件,那位公主可是被彻底地毁掉了,民众眼中的她如今成了恶魔的代名词吧,同时也成了讨伐你憎恨的帝国的正当理由。我说啊,这世上真是没人比你更适合使用寄宿在这只左眼的‘王之力’了。”

“这算是讽刺吗,还是说——你想责备我的恶行?”

“怎么会。你看起来很焦躁的样子,我以为你良心不安了呢。如果真是那样,有人责备能让你轻松一点吧。”

“负罪感什么的,对于那些被卷入屠杀的平民确实有一点,至于尤菲米娅。”吐出这个名字后鲁鲁修失声笑了,趴在椅背上的C.C可以近距离看到他的脸,那张挂着残忍笑意的脸就像飘散出有形的阴暗物质般迷惑人心。

“我只是……对她不是由我亲手杀死这一点感到懊悔罢了。”

带着怒意的手指用力敲击键盘,关闭了尤菲米婭射杀四散逃跑的平民的影像窗口。

 

“应该赶在朱雀前面找到她才对。从结果上来说,朱雀在最佳时机杀了她,但那个笨蛋也因此几乎崩溃了。当初得到她跟柯内莉娅一起来日本的消息时就该用Geass命令她回本国去的,在朱雀变成她的骑士之前我明明也能够阻止,可我没办法预先知道她和朱雀竟然会走到一起。知道吗,朱雀加入黑色骑士团也都是为了她!那天到达庆典现场的时候你也看到他们两个相视微笑的样子了吧,我怎么能容许他被别人夺走——布利塔尼亞总是轻而易举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

负面情绪随着话语一口气倾泻而出,鲁鲁修喘息着伸手掩上被怒火扭曲的面孔。一直注视着他的C.C边摇头边咂舌。

“真是难得,没想到还有ししh豫了一下看到你这副模样的一天。”

“……什么意思?”

“没注意到吗——今天的你比平时饶舌呢,而且每次说到尤菲米娅,你有避免说出她的名字吧,就好像逃避什么一样。”

魯魯修合上双眼叹了口气,片刻后垂下了掩住脸颊的手。“尤菲为争取到ZERO的免罪许可放弃了皇位继承权,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差点就同意跟她联手了。假如……假如当时我没有因为朱雀的事情失去理智,那么今后……”

 

他没再往下说,但即使是C.C也多少能猜出这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假如特区计划成功了,ZERO和黑色骑士团用不了多久便会不复存在,而有了鲁鲁修支持的尤菲米婭应该会以她特有的方式实现人们的愿望,11区将不会再有战争和无谓的死亡。鲁鲁修没蠢到看不清这样的未来有着怎样的意义,建立日本特區的設想如果成功,毫無疑問會給長年在差別主義粉飾下的布利塔尼亞——魯魯修的父親查爾斯統治的這個國家帶來轉機。長年下去,從內部改變布利塔尼亞可能不再只是笑談。相比黑色骑士团的做法,尤菲米婭进行的其实是更加彻底的反叛。

纵使拥有GAESS,魯魯修觉得自己也没法做到这样的程度。

椅子的靠背只到鲁鲁修肩膀下面一点,因此C.C可以很自然地趴在他背上,从后面轻轻抱着他。就像母亲包容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C.C把鲁鲁修的头抱在胸口。

“你没事吧?”

C.C觉得魯魯修看起来很没精神,可能是因为这几天都睡得不踏实,但是偶尔地,他的样子又像是因为受伤而变得暴躁的野兽。

 

魯魯修回过头来,自嘲的苦笑带有一丝无奈。

“我和那家伙不同,我很清楚负罪感是无法拯救任何人的。”

即使踩着必需要无数尸骨才能前进,魯魯修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因为一旦犹豫退却,人们的死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负罪感的重量足以压碎一个人的自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来弥补,终将导致失去平衡的内在被重压粉碎。

但是,寻求自我的毁灭也能从重压下得到解脱。

枢木朱雀选择了这样的道路。身为他挚友的鲁鲁修,也是直到最近才看清这个事实。在朱雀为杀死尤菲米娅的罪行自首以前,魯魯修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理解朱雀的人,而朱雀也是同样理解他,从八年前两人成为朋友那时起就一直如此。因此,看到日本被布利塔尼亞点起的战火毁得面目全非时,年仅十岁的鲁鲁修向好友说出了自己将要赌上一生去实现的决意—— 

“朱雀,我要毁掉布利塔尼亚!”

听到他这么说,朱雀并未当成孩子间的玩笑话,或是一时冲动的气话。他抬头望着鲁鲁修,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然一切的悲哀神情。

相对的,二人重逢后,鲁鲁修知道了朱雀是布利塔尼亚军人的事,不论心中动摇得多厉害他也不会说出“离开军队,退掉帝国名誉公民的国籍”这种话。

 

鲁鲁修明白朱雀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他深爱的故乡和同胞。

如果枢木朱雀只是个贪图个人利益的卖国贼,绝对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豁出性命战斗。自从察觉到朱雀对死亡毫无畏惧,这就成了鲁鲁修最害怕的事,后来他发现朱雀并非不怕死,根本就是在寻求着死亡,只好采取非常手段让朱雀离开帝国军队,加入黑色骑士团。

鲁鲁修尽量让朱雀远离战事远离危险,期望这样能使朱雀放弃追逐死神的脚步,为此,他不惜对朱雀施加无视个人意志的GEASS,命令朱雀“活下去”。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鲁鲁修认为朱雀不会再继续那种悲哀的生存方式,一直到三天前在刑场看到趴在断头台上的朱雀,他终于领悟到自己错得有多厉害。一直以来,鲁鲁修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枢木朱雀这个人。

 

看似孤高、无所不能的鲁鲁修,肯对枢木朱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把自己最重视最宝贝的妹妹托付给他;因为知晓朱雀成为布里塔尼亚军人的真意,鲁鲁修想尽办法将朱雀弄进黑色骑士团,回到日本人中间,共同致力于日本的独立事业。鲁鲁修一直以为自己在为朱雀实现心愿,但凡是朱雀想要的东西,鲁鲁修都乐意给予。不论是功绩、信任、还是容身之所。

除了死亡。

唯有死亡是朱雀真正想要的。

朱雀看待自己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悔恨、负罪感之类的词语来概括。杀死父亲枢木玄武之后,朱雀就把自己划分到跟常人的幸福无缘的[罪人]的世界。

对于鲁鲁修来说,枢木朱雀可以说是个无比麻烦,却又叫人牵肠挂肚的存在。

书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响起了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魯魯修打开邮件一看,阴郁的表情有所改变。“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必须出门走一趟。”

邮件内文只有一个地址。

看着鲁鲁修关掉电脑,收拾出门的行装,C.C注意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你——不带上ZERO的装束吗?而且,无法关闭的GEASS被别人看到也没关系?”

“只要遮住左眼就可以了。”鲁鲁修戴上一个黑色革制眼罩,拿上手提包走向门口。“现在要去地方,ZERO可是相当不受欢迎呢。”

日出前的一个小时被称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街道上连早起晨练的人都看不到,好像整个城市都在安稳的睡梦当中。鲁鲁修付过钱,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步行两百多米之后拐入了一条即使在白天也人迹罕至的小巷。最多能让三人并行的狭窄巷道两侧都是超过二十层的高楼,继续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总算按照写在电子邮件里的地址抵达了目的地。

身穿黑色骑士团制服的魯魯修站在一幢外表陈旧的大型仓库门前,这里是京都六家实际上的主宰——桐原泰三在东京租界的秘密居所。黑色骑士团在两个月以前就开始接受来自京都六家的援助,作为总司令的ZERO跟其中四位家主见过面,但即使是商讨要不要加入特区-日本的会议上,鲁鲁修也没有见到全部家主。如果不能同时对六个人施用GEASS,与朱雀见面这件事必定会遭遇阻挠。当初为了以防万一,鲁鲁修用GEASS把数名京都那边的警卫变成自己的耳目,刚才收到的地址就是来自于此。

三天前,被带离刑场的朱雀毫无预兆地陷入失去意识的状态。并非昏迷,因为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是看起来毫无生气。大声对他说话,或者是拍打脸颊也没有一点反应,除了还有呼吸和心跳,朱雀看起来跟一具尸体没两样。因为不确定黑色骑士团的人对杀死了尤菲米娅的朱雀会抱持什么样的态度,而且骑士团的医疗条件只适用于一般的皮肉伤,鲁鲁修没法把朱雀留在身边。 被帝国判了死罪的人也不可能送到一般医院去治疗,鲁鲁修只得把他交给京都六家门下的医疗机构。那天刚从高文上下来,朱雀就被一个医疗小队接走了,从此就没在露面,不仅如此,六家这边没有给出哪怕一点关于他的消息。用Geass询问那家医疗机构的的人,也只得到“枢木朱雀还在静养”之类没有实际意义的回答。

为守护“鲁鲁修·兰佩洛奇”这个假身份,为了不牵连到米蕾(再者并不是每一个阿修弗德家的人都能相信),鲁鲁修无法把朱雀带回到学校里的住处。而且,把朱雀放在家里根本藏不住,虽然眼睛看不见,其他感觉都变得加倍敏锐的娜娜莉早就察觉到C.C和兄妹俩住在一起的事实。要是妹妹发现朱雀的存在,要怎么对她解释因为杀害尤菲米娅被判处死刑、之后又被黑色骑士团的ZERO带走的朱雀出现在家中的事呢。

在三天的时间里,魯魯修数次向桐原泰三表示想跟朱雀见面的意思,全被婉拒,说什么“状态不适合会面”。之后,京都六家索性把所有来自ZERO的来访请求统统推掉,吃了几次闭门羹,鲁鲁修只能更换策略。

“——什么人!”

走到近处,他遭到了警卫的质问。

“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搅,因为是不可以被路上行人看到的身份。”魯魯修抬手拉了下和骑士团制服配套的帽子,压低帽檐。穿着已经足以代替身份证明。警卫放松了戒备的姿势。

“黑色骑士团的人吗?”

“是的,请替我转告桐原公,我带来一条鲁鲁修·Vi·布利塔尼亞的口信。”

当异能GEASS和叛军司令ZERO的身份失去效力,鲁鲁修还有帝国皇子这张牌。

 

“这一次来,打算利用你跟枢木朱雀的私人关系么?”看到摘下帽子以真面目示人的鲁鲁修,正在用早膳的桐原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你的眼睛怎么了?”引起他注意的是魯魯修的眼罩。

“一点小伤而已。”魯魯修说。“会以这副样子来见你,不过是因为ZERO实在不招人待见罢了,现在的ZERO已经过于强大,开始让你们不安了吧。如果介意黑色骑士团的力量,我并不介意拱手让出。”

“即使你把现在所拥有的全部交出,以你的能力,重新获得支持者和武装力量并不困难。”桐原停下筷子,看到刚才命仆人摆在鲁鲁修面前的一份和式早餐迟迟未动,发出一声叹息。“吃吧,毒杀你我们这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年轻人不好好吃东西可不行。”

以平和的低沉声音说着像是长辈关心后生的话语,桐原身上没有散发出令人敬畏的威压感,仿佛确实是出于对鲁鲁修的关心。假如是一般的的十七岁少年,大概都会放下戒心开始吃眼前的早饭,但鲁鲁修并非如此单纯的人,他很快就意识到桐原突然改变的态度很有可能跟朱雀有关系。

“我专程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一顿早饭,我想知道不让我跟朱雀见面的理由。”

“先吃饭吧,”桐原似乎没有改变话题的意思,只是用目光锐利的双眼看了看魯魯修的脸。“脸色差成这样,你最近饮食和睡眠很不规律吧。这种状态持续下去的话,你很快就能见到枢木家的小子了。”

“什么意思,你?”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结束用餐的桐原放下碗筷。

“简单来说,枢木朱雀已经死了。”

有那么几秒钟,魯魯修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息。以跪坐姿式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指关节泛白。

没关系,没关系的,在亲眼确认那家伙的死讯之前……

魯魯修抬起头,毫无动摇地直视着桐原。“让我见他,无论死活。”

 

仔细想一下,鲁鲁修·Vi·布利塔尼亚和枢木朱雀只是友人关系。对双方来说,大概从没想过“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仿佛天经地义。

 

桐原领着鲁鲁修进入一家小型慈善医疗机构。

“‘让ZERO以为枢木朱雀还活着,而且在我方的掌控制下’。这种操纵人心的手段我打一开始就不赞同,因为被拆穿是迟早的事。叫人担忧的是,让如此执着于那孩子的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你没可能保持平常心。”

 

就各方面来说,枢木朱雀是个很麻烦存在。

即使鲁鲁修没有从C.C那里得到GEASS,花上一定的时间,他一样可以找到言听计从的帮手、力量相当于帝国圆桌骑士的KFM机师,乃至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战士。他将黑色骑士团的人们置于自己身面,他们是他的剑和盾。而C.C,相当于皇后,是共犯。面对C.C时他不会内疚,不会良心不安,他愿意和C.C待在一起,但是不会和C.C分享他的感受,给予她信任。

朱雀和这些人不同。

 

走到病房门口,桐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魯魯修一眼。

“不让你们见面,正因为他是你无可取代的好友。”

 

无可取代。是的,朱雀对魯魯修来说就是无可取代。

 

“接下来要看到的,对你来说也许是过于残酷的事。”

桐原打开了房门。

 

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内,神情忧伤而憔悴的神乐耶坐在病床前,两手握着床上人的右手。走到近处,魯魯修差点没认出躺在病床上的是朱雀。消瘦的脸颊,毫无生气的眼睛,干枯、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杀了尤菲米娅之后,朱雀颤抖着两手抱住脑袋。

“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啊。”他从来没有在谁面前用这么软弱的姿态说过话。“和杀死父亲那时候一样,我……又犯了同样的罪。”

 

自以为最了解朱雀的魯魯修,在朱雀最需要他的时候忽视了朱雀的伸向他的手。

救我。那时候的朱雀,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

鲁鲁修根本就不明白朱雀的愿望是什么,想当然地以为朱雀会振作起来。了解到朱雀真正渴求的是什么以后,仅仅是注视着如死去了一般的朱雀,他就被来自于朱雀的痛苦淹没了。

看到桐原走进来,神乐耶一下子站起来,上前几步挡在桐原和朱雀之间。

“药已经拿到了。”桐原先开口说道。

“不可以!安乐死什么的绝对不行!”

神乐耶张开双臂挡在朱雀前边。

“朱雀他……明明还活着啊。”

“在他身边陪伴了三天,你还要坚持说这样的人能算活着?”

与数天前见过的数万名死者的惨状相比,朱雀这种只有躯壳存活的状态更加叫人不忍直视。自古以来,僵尸、行尸走肉之类的“活死人”本来就比尸体更容易引发活人的恐惧心,被视为绝对不能接受的异常。

神乐耶说不出话来,挂着黑眼圈的大眼睛涌出泪水。

“依靠输液来补充液体只能是暂时的,”说出这句话的桐原看起来心情不比眼前的少女轻松,朱雀和神乐耶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继续这样不吃不喝,他衰弱而死只是时间问题。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吧,神乐耶,变成这样是因为朱雀他自己想要死去。如果是真的为他着想,就该尊重他的意志。”

“可是……”

神乐耶还想说些什么阻止朱雀被施予安乐死,有人走到她的面前。准确说是走到朱雀身旁。

鲁鲁修拔掉与朱雀左腕连接的静脉输液针头。

“你做什么!”

神乐耶扯住魯魯修的衣袖。

“这样做朱雀会脱水的……等一下,你是什么人?”

鲁鲁修没有回答神乐耶,他按住朱雀手背上的针孔,一言不发地抱起朱雀走出病房。

“你、你……给我停下!”神乐耶怒气冲冲地要追上去,桐原用手杖挡住她的去路。

“交给那个人吧,不会有事的。应该说——只有那个人能让枢木朱雀活过来,虽然只是接近于零的可能性。”

呆站着的神乐耶稍微恢复了平静,略加思索后,她指了指鲁鲁修和朱雀离去的方向。

“难道说……那个就是ZERO大人?”

桐原没做任何表示,在神乐耶看来就是默认了,三天以来她第一次舒展笑颜,像是彻底放下心来一样微笑起来。

 

在迪特哈尔特提出使用新闻采访用直升机的建议之前,鲁鲁修差点一时冲动去开启Gawain,等待直升机到来的这段时间,他一边把简单的生活必需品装进背包内,一边通过挂在耳边的通讯器布置接下来几天的任务。

穿着ZERO装束的C.C没戴面具,咬着披萨做出一副苦脸。

“要是你没把这些拿给我,我差点以为你打算跟枢木朱雀殉情。”她掂着一份至少有一公分厚度的执行计划书,鲁鲁修从来不会遗漏细节问题,所以她这个扮演ZERO替身的基本不需要操心。

“原来是要去度蜜月啊~二位打算去哪?”看着收拾东西的鲁鲁修,C.C用可爱的声音问道。

鲁鲁修把一只卫星电话塞进背包。

“别开玩笑了,搞不好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那家伙的状态很不好,到时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直升机螺旋桨振颤着空气的声音逐渐清晰,魯魯修拎起整理好的背包走向门口。

“你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C.C冲他的背影问道。

“枢木家本宅。”

留下这句话,鲁鲁修便从外侧关上了房门。

 

西斜的太阳缓缓沉入大海,靠近太阳的海面荡漾着一片耀眼的金黄。透过直升机两侧的窗户眺望前方的海平面,大小不一的岛屿从波浪翻涌的海面上隆起,各类海鸟围着岛屿飞翔,察觉到直升机的接近,它们立即飞散开,风中残留着鸟儿们悠长的鸣叫。靠得近了,可以看到伊豆群岛主岛上的郁树葱茏,星星点点的旧式民宿点缀在其间,从高处俯瞰枢木本家宅邸,就像个坐落在茂盛竹林中间的精致箱庭。

下了直升机,又背着朱雀在蜿蜒狭窄的山林小道上走了半个多钟头,中途休息了三次,终于抵达目的地。鲁鲁修偏过头看了看背上的朱雀,依然是断线木偶般毫无生气的样子,为按捺住涌上心头的焦躁感,鲁鲁修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入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他先把朱雀放下,让其靠在一丛竹子上,然后才走到宅院围墙一侧的仆从用木门前,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破坏了门锁。折回刚才的地方再次把朱雀背起来,二人走进了朱雀时隔七年多没有回过的家。

占地接近一千坪的日式宅院内,由于无人居住显得冷清空旷,大概是因为有人定期来打扫养护,除了庭院中干涸的池塘,其他地方未见破败凋敝的痕迹。由于没有人类发出的动静,虫鸣鸟叫的声音显得格外吵耳。暮色笼罩下的大屋仿佛浸泡在浓稠的血水当中,加深了心中的不安。但鲁鲁修无暇顾及这些,他背着朱雀径直走向枢木玄武的书房。七年前因为需要他推演布里塔尼亚攻陷时日本会使用怎样的战术,藤堂镜志郎曾带他去过那个房间。

前日本首相的书房是这个家里最为特别的地方。全日式的住宅内只有这里采用了欧洲工业时代以前的装潢风格和设计,地面没有铺榻榻米,取而代之的是深栗色的木地板和手织地毯,房间里甚至还有壁炉和雕花画框装饰的油画,足以让闯入这里的人误以为走进了某个帝国贵族的办公间。

正是在这里,年仅十岁的朱雀用刀刺死了父亲。

血色残阳的光辉透过栅格拉门射入室内,搅动着停滞了七年的沉闷空气,在半空中漂浮旋转着的细小尘埃犹如亡灵的呼吸。

鲁鲁修粗暴地把朱雀扔到覆盖着一层薄灰的地板上,倒下的朱雀没吱声,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哗啦”一声,鲁鲁修扯下盖在实木办公桌上的防尘布,飘落的白布有一角落在朱雀身上,看起来像极了裹尸布。

鲁鲁修走到朱雀身边,拽着褐色卷发迫使朱雀的脸对着两米开外的办公桌。

“你在这里杀了父亲。”鲁鲁修像审判罪犯的法官一样严厉地说道。“你用这双手杀了尤菲米娅——”

手腕被捏住的朱雀震抖了一下。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只要死掉就可以赎请所有罪过了?有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你被改变你知道吗?如果你以为死掉就能得到被你夺走性命的那些人的原谅,为什么没有自行了断?”

毫无光彩的深绿色眼睛微微颤动,像要保护自身不受伤害似的,朱雀的身子蜷了起来,两手捂住耳朵。尽管如此,魯魯修严苛的斥责还是如不断落下的重锤一样敲在听觉神经上。

“别撒娇了,你这样子只是在逃避责任不是吗!”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蜷缩在地板上的朱雀发出了既像哭喊又像嚎叫的声音。这撕裂声带般的叫声简直就像野兽发出来的,但是,声音之中蕴含着的是只有人类才有的感情。恐惧、悔恨、绝望、痛苦。就像猛地握住一个吸饱水的海绵,大量感情从中涌出。像是要把压抑了整整七年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一样,刺痛人心的哀号。

持续了差不多半分钟的叫声停止了,朱雀像是全身脱力一样摊开四肢,有气无力地倚在墙角。魯魯修注意到朱雀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呼吸浅而散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判断出这只是轻度脱水症状,鲁鲁修从旅行背包里找出矿泉水,拧开瓶盖,扶着朱雀的背部将瓶口凑到他唇边。流入朱雀口中的矿泉水从两边的嘴角流淌下来。

尽管喉咙已经极度干渴,朱雀还是拒绝喝水。鲁鲁修咂舌,喝了一口水含在口中, 托着朱雀的头把嘴唇覆上去。以口对口的形式,刚喂下第二口水,鲁鲁修感觉到臂弯中的朱雀有了动静。

朱雀的手在推他。

“抱歉,呛到了么……呃!”话都没说完,魯魯修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朱雀用手撑住地板坐着,神情哀伤地凝视着他,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别管我了”。

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生气,鲁鲁修也一言不发地瞪着朱雀,过了一会,他像刚才那样喝了一口水含着,不容分说地吻住朱雀。这次喂水不像上次那样顺利,朱雀怎样也不肯屈服,两人用唇舌打起了攻防战,结果水都顺着各自下巴流下来,洒在了衣襟上。

又一次被推开,鲁鲁修以右手扣着朱雀的手腕举到头顶固定住,左手拿着瓶子往朱雀嘴里灌水。拒绝喝水的朱雀扭头躲开,半瓶水淋湿了他身上的棉布病号服,不明原因地遭到这种对待,朱雀发火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让你喝水。”

魯魯修理所当然地作出回答,他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好好劝说朱雀喝水的方法——如果这个法子有用,他一点也不介意哀求朱雀进食。神乐耶这样做过了。但朱雀坚持己见,结果只能靠从静脉里补充葡萄糖液体维持他的生命。不让这家伙底屈服是行不通的。

鲁鲁修捏住朱雀的下颚,二话不说便将矿泉水往掰开的嘴里灌。朱雀用还能自由活动的腿将魯魯修手上的瓶子踢开,矿泉水瓶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水都洒了出来。第二次这样做的时候鲁鲁修的脸颊被拳头击中,牙齿蹭破了嘴唇。第三次的下场是腹部遭到猛力踢击,鲁鲁修在地上躺了几分钟等待腹部的麻木和疼痛缓解又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回朱雀跟前。

“你……你想做什么啊鲁鲁修!”

踢人的是朱雀,可他也因为不得不伤害鲁鲁修而痛苦着。

“刚才就说过了,我要让你喝水,而且还要你吃东西。”魯魯修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朱雀,平静地诉说着。“我会让你活下去,朱雀。”

“请别管我了,拜托你。”朱雀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让我一个人,别再管我的事了。”

“我拒绝。你以为我是那种能眼睁睁看着你衰弱而死的人吗?说什么‘尊重个人意志’……别开玩笑了。”

也许是无法承受魯魯修强烈的视线,朱雀垂下头去。

“对不起,鲁鲁修……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已经不行了。”

朱雀紧紧咬住牙关,几乎到了要把牙齿咬碎的程度。

“继续活下去这种事,我已经做不到了。”

魯魯修陷入沉默。

“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活着”,或是“我实在太痛苦了”这种话,朱雀是不会说的。因为把自己视作罪人,他几乎是甘之如饴地接受来自于内心和外界的痛苦,可是,人的承受能力终有其限度。现在的朱雀已经被压垮了。他望着鲁鲁修的眼神像个在乞求着救赎却无法获得的人,似乎在说请把我杀掉好让我快乐一点似的,充满痛苦的眼神。

“真想……就这样消失掉。”朱雀的声音无力、嘶哑。“我这种人根本没理由活着,真希望自己能完全消失掉……”

尽管忍了又忍,朱雀还是忍不住漏出了呜咽声,他把脸埋在膝盖间,由于太过痛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是身子不停地哆嗦着。

魯魯修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抱住朱雀。

“没关系,就算杀了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不、不行!这是错误的,我的行为和我的存在根本就是错误的啊!”

“既然这样,那就为了我活下去。你的罪和生命,我都会接受。”

“什么……”

“我需要你,朱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去任何地方,包括死神的身边。”

“……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鲁鲁修抓住朱雀的肩膀。“还不明白吗?你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朱雀的脸一点一点从膝盖上抬起来,满是泪痕。看到魯魯修真挚热切的眼神,他明显受到了动摇。

“不、不可能的……因为我……”

鲁鲁修轻抚朱雀的侧脸,随后捏着下颚吻了上去。与之前的强迫喝水行为不同,饱含深情。


评论(11)
热度(97)
  1. 共4人收藏了此图片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人鱼的情歌 / Powered by LOFTER